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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0章 06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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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信是在早朝後被魏帝留下的, 偌大的殿內,他回頭看了眼最後離開的大殿周恒之, 那人姿容俊朗, 意氣風發。

“明日的毒酒, 朕要恒之親自送去牢裏。”魏帝咳了兩聲, 古銅色的皮膚漲得紫紅,他壓下嗓子裏的不適, 下殿撥弄著暖爐。

方信笑不出來。

他見慣了魏帝處變不驚的冷漠,更意識到此次兩虎相爭的後果。

可他,不知道。

方信又看了眼門口, 人已經不在了。

獄裏很冷,連墻角處的茅草都像浸了水一樣, 陰涔涔的透著刺骨的寒氣。

他穿的還算厚實, 又沒有經過刑訊逼供,唯獨壞了一只手,如今又腫又紅, 手背還有幾個血泡。

周衍之瞇著眼睛, 手指在臂上一搭一搭的,就像在計算時辰。

獄卒走來, 手裏端著三菜一湯, 落地時嘆了口氣,這是他第一次看守皇家子弟,原以為不過是小懲大誡,沒想到卻倉促的定了死罪。

他打開門, 端著湯食進去。

二皇子向來是個傳奇,從南楚攜布防圖歸來,號召魏國將領用近身連發弩/箭,潛伏數十年,不僅打通多條商道,更為大魏吞並南楚立下汗馬功勞。

可惜,最終還是敗在了內鬥上。

他蹲下,一樣一樣撿出湯食,客氣的說道,“二殿下,起來用膳吧。”

聞言,周衍之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,獄卒心裏打了個寒顫,那眼神藏著許多陰晦不定的情緒,只一眼,又輕飄飄的合上。

“二殿下,奴才知道你難受,可..”他頓了頓,抱著盤子猶豫著,面前人異常冷靜,俊朗的臉上看不出一絲驚慌恐懼,他一手搭在膝上,一手垂在身側,修長的腿松懈的耷拉著。

“可明日就要行刑了,你吃飽了,也好上路。”

他身份低微,從未跟皇子搭過話,如今好容易看到一個,竟然還是命不久矣。

周衍之似乎勾起唇角,微微笑了,獄卒訕訕的站起來,轉身往外走,便聽身後人幽幽道了聲,“多謝。”

他竟然有種汗毛聳立的感覺,獄卒匆匆鎖上門,往前頭走去。

清粥小菜,還特意加了一條雞腿。

周衍之坐起來,竹箸翻撿著裏面的菜,看了幾眼後,又默然的放下,窸窣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,單從聲音聽來,來者精神振奮,躊躇滿志。

“二弟,怎不吃點好的?”

周恒之摸了摸下頜,雖試圖掩飾自己的興奮,卻因為太過張揚而顯得欲蓋彌彰。

周衍之舔了舔唇,眉眼彎起,“大哥,這是春風得意,心想事成了。”

因著事定,周恒之並不把他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,反而笑瞇瞇的負手上前,以勝利者的姿態欣賞敗者的落破。

“其實,我很同情你。”他說完,自己竟然笑了起來,而後又摸著唇,歉意道,“不好意思,管不住嘴,太高興了。”

“管不住便該切了,留著也是廢物。”周衍之不怒反笑,與他的眸子對上後,可見他砰然升起的憤怒。

“不裝了?”周衍之摩挲著手背的傷,微微拎起唇,挑眉瞪他。“我還以為你有多大定力,多沈得住氣,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庶子,到底顯得下作了些。”

這一句話,就像鋒利的針紮進周恒之的心臟。

貴妃封後的傳言自小就有,他也一直期盼著從庶子變成嫡長子。

就在去歲離期望最近的時候,偏偏生出李青的事情,牽連到貴妃,便就此擱置。

庶子就像冠在他頭頂的恥辱,每每想起,都叫他挺拔的脊梁不由得彎曲幾分。

“對著喪家犬,何須裝腔作勢。”咬牙切齒的憎惡,卸去偽裝後更為猙獰。

周衍之屈膝,微仰著下頜,他姿態清貴,言談舉止俱是對周恒之的鄙薄與輕視,他在等待周恒之的爆發。

“你以為父皇會立你為太子?”周衍之聲音低沈,仿佛語氣裏含著笑意,周恒之渾身一怔,捏著拳頭冷譏。

“難不成你到現在還有妄念?二弟,不妨坦白告訴你,我沒想到父皇會對袁家如此忌憚,單單幾封書信,不過是你同趙子林等人抱怨父皇怠慢袁皇後的話,沒有任何屯兵造反的實證。

偏偏父皇就生了疑心,偏偏那樣巧,你為了個女人追到趙子林營下...”

“對啊,大哥,為什麽偏偏那樣巧,你不覺得奇怪嗎?”

周衍之站起來,拍了拍身上的汙穢。

周恒之忽然浮起一陣奇怪的感覺,他的腦中快速回想著當時的情形,周衍之輕輕倚靠在墻上,舉起自己被踩爛的左手。

“大哥和貴妃的腦子,怕是想不明白了。不過別急,明日是我的死期,你還有一晚的時間可以想,便是想不明白,我死前也會告訴你的...”

......

殿內的花兒結了三五支骨朵,晨時宮女灑過水,嬌艷中含著晶瑩的水珠,魏帝的手撚過其中一支花苞,將刺抹掉,覆又慢慢揉搓著,從主桿上拽了下來。

“方信,他膽子大不大?啊,萬一朕提前處置了他呢?”魏帝嘴裏的人,方信知道是誰。

那人正在牢裏睡得舒坦,年少老成,自以為是的布好全局,以自己做引,誘大哥上鉤,環環相扣,逼得周恒之如何觀測都以為是絕佳時機。

失去了韓相聯姻,少了最有利的同盟;勾結趙子林,偏幫袁鴻光,觸及到魏帝敏感地帶;為了一個女人貿然出城,給周恒之制造陷阱提供良機。

他想的很透徹,所有人都是棋子。

哪怕他的父親,魏帝。

“聖上英明,二殿有勇有謀,實乃虎父無犬子。”

魏帝睨他一眼,“算計自己的兄長,也算有勇有謀?”

方信低頭,此事若非周恒之太過激進,想要趁熱打鐵,將他徹底扳倒,也不會掉進這樣簡單的陷阱中。

此事只要稍稍反覆思考,便能尋出破綻。

可惜,周恒之覺得自己要贏了。

魏帝將手背在身後,慢慢踱步到黃梨木方椅前,重重的拍下,扭頭望向方信,“留他活路?”

方信又低了低頭,噤聲不語。

魏帝嘴裏的“他”,此時方信也全然不敢斷定了。

在此時之前,他胸有成竹,可現在,他有些看不透帝王心機。

這個他,是周恒之,還是周衍之?

石門村在上京城的北郊,冷且偏僻,沿路一直都是曲折小徑,覆了雪後尤其難行。

宋三思走的快,上去後身後拉她,顧妝妝踩著雪,經他一提,踏到上方的石頭站定,兩人繼續往前走。

烏白的一片茫茫,冰河之上有人正在垂釣。

冰面被鑿開洞口,能看的見隱隱的白霧徐徐緩緩的升騰。

顧妝妝走到那人身後,他似毫無察覺一般,輕輕收了桿,釣出一尾鯉魚,旋即放入旁側的竹簍裏。

“父親。”顧妝妝頓了頓,還是叫出來,那人明顯一滯,又輕搖著頭,遲遲不曾轉身。

“你得回去,給他作證。我不明白你為什麽叛變,可你必須回去,他活著,你也能活,我保證。”

寒冷的風從冰面劃過,卷起細密的渣子,冷嗖嗖的。

顧德海拍了拍手,只扭過頭,“你拿什麽保證?”

宋三思遠遠看著兩人,並未上前。

“拿我如今還叫顧妝妝。”她揉了揉發紅的鼻尖,眼中漸漸溫熱起來,“我知道,你會仿寫他的筆跡,那些信都是假的。

也許他人提供的誘惑足夠吸引,但你今日無論如何都得回去,在其他人來抓捕之前,你跟我回去,還有轉機...”

“我不回去,乖女,我不會回去的,回去就是死。”顧德海站起來,眸中映著顧妝妝的影子,他似乎又黑了不少,手背皸裂。

“你走吧,就當沒看見我。”

“你以為大皇子上位後,會許你高官俸祿,你以為他會由著一個搖擺不定,叛主的小人在他身邊招搖過市?他給你的承諾,不過是因勢趨利。

他需要你來打倒周衍之,而後便是處理他留下的爪牙。

你什麽都不會得到,跟我走吧,在更多人來之前,父親,你聽我一回!”

顧德海哈哈大笑起來,這笑聲引得宋三思順勢望去,父女二人相隔兩步遠,卻又像是隔著千山,顧德海收起桿子,提起竹簍,斥道,“你們趕緊離開,別給我惹麻煩!”

“你...冥頑不靈...”

話音剛落,無數身穿加州的額士兵不知從何處潮水一般的湧來,將三人包圍在圈內,厚厚的冰層被震的刷拉作響。

“瞧,你給我惹得麻煩,這就是你所謂的幫我!”顧德海眸中幽深一轉,抓起竹簍便要跑。

在顧妝妝尚未回神之際,強健的士兵已經將顧德海牢牢抓住,按壓在冰上。

風聲乍然止住。

她見到了魏帝。

侍衛將她和宋三思一起帶了回去,看著顧德海被綁成粽子一樣。

對於魏帝,她曾想象過他是茹毛飲血的猛獸,是雄壯勇猛的豺狼,卻唯獨沒有想過,他只是個面容清俊的老人。

與周衍之相似的身材,深不可測的眸子,偶爾會瞇著眼睛打量對方的企圖。

她低著頭,與宋三思親眼看著周衍之被侍衛帶了過來。

從他進殿的一刻起,她便看見了。

左手腫的很高,手臂耷拉在腿側,看見顧妝妝的第一眼,又默默收回視線,鐵鐐銬的聲音摩擦著地面,刷拉刷拉。

“顧德海被抓了。”

魏帝悠悠的開口,周恒之杵在他下手位,聞言也只是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顧妝妝與宋三思。

他心中有些不確定,在沒有看見顧德海之前,他必須保持鎮定。

“恒之,你備好毒酒了嗎?”

周恒之擡頭,下意識的看了眼周衍之,道,“回父皇,兒臣已經備好了。”

魏帝走下殿,轉到顧妝妝面前,笑,“若非你領路,斷不會如此之快,想要什麽恩賞?”

他問的極其突兀,不只是顧妝妝,殿內其餘人都莫名其妙的將視線落在顧妝妝身上。

“我沒...”

“罷了,待朕處理完家事,你再問朕討恩賞。”

魏帝猛然轉過頭,又踱步到周衍之跟前,看了眼他高腫的手,“蹲大獄的感覺,如何?”

周衍之微微低頭,不卑不亢道,“比起潛伏南楚,委實不算什麽。”

“呵,這裏頭緣何聽起來像是埋怨朕,沒有對你論功行賞?”魏帝嗤了聲,方信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唇,又聽魏帝道,“說起來,朕好似真的沒有賞你什麽。”

周恒之越聽越覺得詭異,他不知魏帝著幾句話究竟意味著什麽,竟全然不似要賜死的意思。

有內侍進門,附身於魏帝前,低聲說了幾句。

“顧德海不招?”魏帝揚聲重覆一遍,周恒之的心猛地揪了起來。

“用刑吧,留一口氣就行,打到招為止。”魏帝漫不經心的擦了擦手指,又補了句,“顧家祖墳知道在哪吧,告訴他,若是不招,便給他刨墳。”

周恒之的臉霎時蒼白。

刨人祖墳,傷天害理,有損德行。

若果真如此,顧德海豈能不招?!

“父皇...”情急之下,他急急喊了一聲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喪喪的喪喪,不想說話

明天預定甜甜的劇情,爭取三更,沖沖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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